第一百一十一章 多情自败美周郎(1 / 2)
第112章 多情自败美周郎
东都,沙家。
府门前正有诸多马车停靠,贺客登门不歇,原是沙府又有喜事。
家中公子与一位高门贵女结亲。
沙家以矿藏起家,五金之艺名闻天下,在江湖上虽没有东溟派那麽有名,但分设在九州之地的兵器厂超过百家。
乃是掌握军工命脉的大商贾。
家主沙天南号称洛阳首富,家族中更不乏人累世为官。
此次沙府公子所娶之女,来自陇西李氏。
不止是东都贺客,其馀各地的朋友得空的,也来讨一杯喜酒。
连续数日,沙家都是热闹喧哗。
沙府的老管家领着几位管事在门口迎客,全程带着笑脸。
「祈先生,请!」
一位老人昂首阔步,直朝里入。
他正是洛阳八士之一,名叫祈八州,性格高傲,总叫人觉得他老气横秋。
「祥老。」
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在老管事身旁耳语:
「祈八州近来与知世郎走得很近。」
老管事毫不在意:「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只要不是知世郎亲身至此,此类身份,无需计较。」
中年书生微微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虽说是天子脚下,但各大势力存有异心者数不胜数。
私下里盘根错节。
不说与各路反王「勾结」这般难听话,生意总是要做的。
正说话时,门口正有两名带着行伍气息的汉子迈步走来。
「见过两位将军。」
一名管事笑着迎了上去。
两名汉子各都拱手,表情客气,没任何架子。
老管事也认得他们,迎上来道:「张大将军百忙之中,竟安排两位将军至此,沙家何其有幸。」
两名军汉笑了笑,好听话谁都爱听。
秦叔宝从怀中摸出一封拜帖:「大将军实无闲暇,只好叫我们跑一趟,烦请转承家主。」
沙天南做的兵器生意,与张须陀也有往来。
二人关系甚好,派人来道贺,自然在情理之中。
老管家沙瑞祥接过,请他们入府饮酒。
二人却连连摆手。
程咬金说话莽声莽气:「才从荥阳过来,马上要南下打仗,军令如山,耽搁不得。」
老管家道了一声可惜,不敢挽留。
只是疑惑多问一句:
「张大将军似乎北去燕赵,二位将军怎要逆行?」
秦叔宝念及这并非密事,故而相告:
「孟让把控通济渠,又控淮水,此贼已有十万之众,断不可留。」
老管家对天下动向颇为了解:「二位要助来整将军?」
「不是。」
程咬金接话:「我们此行往南,乃是跟着镇寇将军办事。」
只这一言,老管家与一旁的中年书生都听懂了。
面前这两位在张大将军的帐下,并无多大名气,远不能与镇寇将军相比。
尤宏达席卷淮阳丶淮安丶汝南三郡乱贼,杀敌数万。
追杀一众蒲山叛党,平寇追粮,功劳奇伟。
已是名震中原,捷报御前,上达东都圣听。
「那便提前祝两位与尤将军剿灭反贼,清扫淮水。」
秦叔宝与程咬金笑了笑,他们拜帖送到,直往南下,寻尤宏达去了。
二人没什麽功勋,只是军中小将。
这次跟着尤将军,也期待混一点名头出来。
毕竟,镇寇将军的捷报,几乎能与张大将军媲美了。
关键是他捷报无假,让张大将军愈发看重。
此际已是张大将军帐下除主帅之外,最有名的人物
「祥老,这几位是南阳来的贺客。」
一名管事领着两名精壮汉子上前。
只说南阳,却没说是哪一家,沙瑞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镇阳帮。
侯掌门大多数兵器买卖,乃是跟着他们做的。
不待他问,两名汉子中站出来一人。
他掏出拜帖:
「这是杨大龙头命我送交家主的。」
从侯掌门变成了大龙头,意义截然不同。
登时老管家露出正色,双手将拜帖接来,连声道谢。
沙家虽是洛阳大富,这位杨大龙头却也是南阳实权人物,手握数万人马,麾下强者如云,又把控汉水源头,镇守中原要冲。
这样的人,沙家也不愿得罪。
往年他们与杨大龙头只算点头之交,今日他主动为沙家送贺。
其中意味,不是他一个管家能读透的,须得沙家之主沙天南亲自揣摩。
沙瑞祥正准备请两人入府。
没想到,另外一名汉子也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上来。
「这是大龙头请易真人所书青竹符籙,求个禳灾平安的意象。」
沙瑞祥触及到了知识盲区,他稍稍一愣。
一旁的中年书生面露异色,急忙抢步上前,双手将一枚刻画符籙,穿着红绳的翠青竹片收下。
「大龙头有心了。」
书生又笑道:「也谢过观主赐符。」
那两人笑了笑,并不多话,在另外一名管事的带领下入了沙府宅院。
老管家从中年书生手中接过,端详青竹红绳,看到上方精细的朱砂纹路。
他正在思考易真人名号。
中年书生小声道:「祥老,此人乃是南阳卧龙山五庄观主。」
「哦?」
「我前段时日随关中剑派调查一夥马帮,从关中入到南阳菊潭,多听其名号。这位观主与杨大龙头关系甚密,其馀各大势力,也听说与其有关。」
沙瑞祥觉得这竹符更沉重了一些:「我常在府内处理凡务,出了东都,对各地的道门江湖算不上了解。」
中年书生说得更详:
「此人手眼通天,在南阳,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近耳再加一句:
「不仅是阳间,连阴间之事也是如此。」
「什麽?!」
沙老管家有过一瞬间的失态,他晓得身旁这人乃是家主重要幕僚,地位仅次于首席,且武功甚高,从不胡言乱语。
「阴间之事,岂能管得?」
中年书生摇头:「此人却有沟通阴阳之能,赊旗任家老太爷本为死尸,被这位呼唤出棺。这等灵媒之能,非是巴蜀通天神姥可及。」
「虽是出自你口,却也荒诞到叫我无法相信。」
沙老管家低头望着竹符,忽觉上方朱砂玄纹多了几分难测之韵。
「武者练武,乃是对精气神的锤炼。」
「道家常以内丹法修行,怀有精神之异,更有练气化神,以养窍中,当然与寻常武人不同。」
中年书生指了指竹符:「道门书符常以纸承,此人以竹为媒,便能观到一些端倪。」
「这是为何?」
「竹乃道门炼丹之器,常用生竹与无皮青竹。」
中年书生所懂甚多:「魏晋有《三十六水法》,其中的黄金水便用此竹。」
沙老管家道:「游先生,我真是佩服你的才学。」
那中年书生忽然一笑:「祥老,其实我还知道另外一桩事。」
「我前段时日遇到了好友潘师正,听他说去祖观见过师父鸦道人,后得知了自己有一位师叔。」
沙老管家又变了脸色:「难道潘道长的师叔便是这位易真人?」
「不错。」
「好吧,你先在此,我去送拜帖给家主。」
沙祥瑞不敢耽搁了。
潘师正他是认识的,他混迹武林圣地,常伴宁散人。
潘师正的师叔?
在道门中,岂不是与宁散人一个辈次,搞不好还是熟人。
对于什麽「沟通阴阳」的本事,沙祥瑞也理解了不少。
转入沙府外院,走过一众亭台楼阁才至内宅。
靠内宅往西,乃是女眷所居。
西厢中心的高高亭楼上,正有一名少女斜倚亭栏,半边脸枕着纤细的胳膊,露出半截葱白手腕,手上抓着什么小物件,眼睛望着前方的小桥流水。
微微出神,而后不知想到什麽,那清丽绝伦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婉动人的笑意来。
「喂~!喂~!」
这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不断摇晃。
她才转过脸来,看向身旁漂亮苗条,身着华服的年轻姑娘。
「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你都出神多少回了。」
沙家五小姐沙芷菁凑近脸来,作为亲戚加好闺蜜,已是敏锐感受到对方的异常。
「小凤,你是不是在想哪家郎君?」
沙芷菁说完这句话,发现面前少女脸上微露异样,尽管她收敛得很快,却被她看得真切。
「小凤,你毁了~」
她夸张地喊了一句。
「你瞎说什麽。」
独孤凤微微一笑,恢复常态。
沙芷菁坐到她身旁,好奇得要命:「真是了不得,是哪家的郎君,竟被独孤家的掌上明珠心中惦记,挂念得这样深。」
她带着一丝兴奋之色数落:
「听说那独孤凤痴痴于武,对人间情缘向来冷漠,怎麽变得这样快?」
「遥记两年前的年关,我们去游河赏灯,你一拔剑,可是吓走了好些才俊,害得我的情缘都没了着落。」
「说吧」
沙芷菁盯着她道:「你方才在想什麽人?」
独孤凤从容地翻出一本淮南鸿烈: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一位江湖朋友。」
「切,谁信呢。」
沙芷菁斜着眉头,又忍不住道:「好了,就当是朋友,是哪位朋友?告诉我总没问题吧。」
「嗯」
独孤凤犹豫了一下,薄唇勾勒出笑意:「不要。」
「他身份隐秘,我要替他守秘,不能朝外说。」
「小凤,你拿我当外人,我们绝交吧,」五小姐痛心疾首,「我看错人了。」
她手捂着脸,露出指缝看少女的反应。
见她无动于衷,只得放弃。
这时走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不过我也是真的伤心。」
独孤凤安慰道:
「祖母问过,我也没说。」
「太过分了,」五小姐不住摇头,「但更叫我好奇,到底是什麽样的大人物,竟叫你连祖母也防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帮朋友守秘。」
独孤凤正看到「清净恬愉,人之性也」,拈着页角掀起翻书声。
「而且,他也不是什麽大人物。」
「真的?」
「嗯,我初次见他时,他的功夫还远不及你,只是在行侠义之事。」
沙芷菁信了,她用这口气说话,多半不是骗人。
「好吧」
「那你这次去江都,什麽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知。」
独孤凤道:「也许是晓得了宫内有什麽变化,祖母便让堂叔和二叔先下江都。」
「可近来江都闹出了魔门与长生诀的乱子,引发江湖动乱,有诸多高手去江都探查,祖母担心他们在江都人手不足,便让我去瞧一阵。」
「等那边稳定,才能返回。」
沙芷菁无奈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大忙人。」
想吐槽她两位叔叔的,却又忍住了。
独孤凤当然晓得她想说什麽,不愿朝这方面递话。
「到了江都,你也要注意安全。」
「最近出现好多怪事」
沙芷菁道:「我听说洛阳附近有几位武林名宿去搞什麽武学论道,就再没回来。」
「若是有人寻你,你可别上当受骗。」
独孤凤把书一合,此事她比沙芷菁知道的要多。
甚至,就连独孤家都有人坠入魔窟。
一念至此,她站起身来,已不想在东都久留。
「这就要走了?」
「嗯,本已经出发,想到你后,特回头与你打声招呼。」
沙芷菁笑了笑,总算感受到属于老朋友的特殊待遇。
「等什麽时候,你那位神秘的朋友到东都来,你可要领我见见。」
「我瞧瞧是什麽样的人。」
「好。」
独孤凤应了一声,接着便离开了沙府。
如果直接去江都的话,她该去通济渠,直入盱眙,转淮河走邗沟,直达江都。
可是,在回家收拾行囊,又被独孤老奶奶『训斥』几句后。
便经伊阙关南下,沿宛洛古道向西南行进。
这条路要穿过伏牛山,不是太好走,但路途较近,很快便能抵达
……
时近季春,几番烟雨侵过卧龙岗,青峰沐髻,古柏垂璎。
正是一派春日好景。
山下白河边,有挂着粗糙竹笛的牧童驱赶牛犊,偶有渔舟钻出芦苇荡,几只鸬鹚翎翅湿水,捕中几尾大鱼。
往下再靠一点,能看到三根钓竿。
一老两小,各戴斗笠。
三人背后丈余,有一块褐灰大石。
白衣青年正坐在大石之上,手执画笔,在纸上点上江山烟雨色。
白河之水,永不停歇地流淌。
岸边的青年,却一直处于一种「静」态。
近段时日,南阳郡正有大批江湖人涌入。
不知是谁大肆散播,说冠军城有武学极致之妙。
有嗤嗤以鼻者,有避之不及者,却也不缺久困瓶颈,渴望突破的痴狂之人。
南阳郊野,也有不少武林人走动。
恰有这样一人,也在白河之畔欣赏自然而成的山水画。
于是
作画的周奕,自然将他吸引过去。
他迈步站到周奕身后,也静默不动,站了近半个时辰,看他画完最后一笔。
「妙哉,妙哉!」
他连夸两声,声音悠扬洪亮。
周奕回望一眼,见这青年身形笔直高挺,相貌英俊,手执摺扇,作儒生打扮。
那扇未展,只在他手中轻巧兜转,潇洒自如。
「墨色山水,普普通通,妙在何处?」
那风流儒生道:
「你这画中溪水自远山幽壑而来,迂曲回转处,见一叶扁舟泊于芦苇畔。舟中隐者宽衣博带,正凭舷远眺。
嗯这笔笔流转间,似有风动衣襟之声。」
「此乃生动之妙。」
周奕笑了笑,有那麽好吗?
这家伙是个懂行的,从周奕左边换到右边,斟酌一下,又道:
「最妙处在于虚实相生,你看
这近岸坡石以淡墨轻染,渐次融入烟霭。远山则以花青烘染,轮廓模糊如「其形也,婉若游龙乘云翔」,竟似与天光合而为一。」
周奕听得,他脱口而出的,乃是《神女赋》。
风流儒生说到此处,把扇一摇,扇面上,出现一幅幅美人图。
其中,正有周奕见过的沈落雁。
心中已明白此人身份。
「兄台整幅画无一处浓墨重彩,却于淡雅中见醇厚,于疏简中藏深远。」
他赞叹一声:「仿佛将我引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魏晋桃源。」
「真有这样好?」
「不错,碰上喜欢魏晋山水之人,此画千金不换。」
周奕心中大乐:
「侯公子,这画我以五百金卖于你,剩馀五百金叫你赚去,算是谢过你识我心中山水之情。」
侯希白被道破身份,微微一怔。
不过朝自己的美人扇一瞧,也不奇怪了。
江湖上不少人见扇识人。
能将这许多美人画在扇中的,唯有他多情公子。
侯希白显然不会做周奕眼中的「侯大善人」。
他笑道:
「想必画友便是易观主吧。」
互道对方身份,侯某人不落下风。
一人拿画笔,一人执纸扇,互相拱手问好。
远处钓鱼的一老两小,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多情公子。
这家伙一来就「妙哉」,声音那般洪亮,把鱼都吓跑了。
「侯公子是来寻我的?」
「不是。」
侯希白道:「我听闻观主之名,虽有拜访之心,却未曾行动。今日是追着一人到此,可是跟丢了。」
「本来心情愁闷,站在河边看景排忧,恰好碰到观主,这才柳暗花明。」
「至于这画嘛」
周奕追问:「五百金?」
侯希白望着眼前的青年,心觉有趣:
「这画我是欣赏的,却买不得。」
「哦?」
「观主有桃源之气,爱画山水,卧于高山林莽,雅韵奇高。侯某爱画美人,护花惜花,行走青楼红尘,艳而俗之。」
「因此,金入红尘而不享山水,此乃侯某之爱也。」
言下之意,你不要强人所难。
周奕却很执着:「侯兄,山水之中,也有美人。」
「果真如此,便出五百金又如何。」侯希白呵呵一笑。
他当然是在说笑,只要不认同对方辩说,他就不会输。
虽只初见,侯希白却当成了画友之间的较量。
他行走江湖,首次碰到这样的稀罕事,十分投入。
周奕正要雄辩,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
以侯希白的功力,自然也听到了。
这时,有一紫衣少女朝河边走来。
侯希白瞧见那幽蓝色的眼眸,惊为天人,又被她冷目相视,心中一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