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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太子迁宫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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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本来是非常秘密的御前对话,不知道为何不多久就被传了出去。

三月初十日,御史方升朝会上弹劾司礼监秉笔邓修翼违背祖制,妄图插手东宫教导。随后又有御史张永望弹劾邓修翼拖延东宫修缮工期,阻拦太子迁宫。绍绪帝看着出来弹劾的两个人,脸色阴晦不明。

初十日下朝后,邓修翼抱着批红去内阁传旨,被次辅袁罡拦住问太子迁宫事。邓修翼只能说,不敢干涉朝政,然后快步而走。

三月十二日,邓修翼还没到内阁,便被十几个御史围住,一张张嘴这对邓修翼骂他所有的往事,从最近的太子迁宫到年初的教坊司大火,从举告李威到他和陆楣交好,一桩桩如刀般扎着邓修翼。

不知中间谁扯着了邓修翼的衣服,竟把他的衣服撕了开来,露出了他至今未褪的鞭痕。众御史亦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收拾起这种恐惧,继续着辱骂。

在邓修翼仓皇逃走中,有人吐了他一口痰,吐在了他的脸上。

邓修翼因还有值在身,不敢直接回司礼监,只得略略收拾一下,便快步回自己在隆宗门的住处更衣。却不想撞上了绍绪帝的銮驾正要从乾清宫出来。邓修翼只得和小太监一样,对着宫墙而跪,以免被皇帝看到治御前失仪之罪。

但是他的衣服在一众小太监中还是太扎眼了,绍绪帝看到他如此狼狈,只冷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过了一会,正待邓修翼要起身时,甘林来传旨,皇帝让他就跪在此处,好好想想绍绪三年时他是如何对皇帝说的。邓修翼想起来他当时说「唯仰陛下一人怜惜。」

是日邓修翼从巳时一直跪到了酉时皇帝回宫,皇帝仍高高坐在轿辇上,问他:「想起来当时说什麽了吗?」

邓修翼伏在地上道:「奴婢从未忘记。」

「那你明天就去左顺门给张永望传旨杖责,朕知道你们有本事十杖便把一个人打死。」

邓修翼颤抖着身子,「奴婢遵旨。」

他在逼他做一个权阉,逼他和天下文人站在对立面,逼他放弃所有读书带来的人的节操和风骨。

三月十四日辰时,邓修翼踩着御道的汉白玉螭纹,蟒服下摆的马面褶在风中簌簌作响。大红色妆花罗面上的金线蟒纹狰狞欲活,四爪蟒首正对着左顺门的铜钉,蟒眼处的孔雀石镶嵌在阴云中泛着冷光。腰间玉带十二銙硌得肋骨生疼,羊脂白玉雕的流云纹与蟒身鳞片错杂,每走一步都像有把钝刀在剜心。

乌纱描金曲脚帽后翅高耸如剑,帽沿金线勾勒的如意云纹间,缀着三颗东珠正随着他的呼吸轻颤。

左顺门前的青石板泛着水光,铁坚带着八个锦衣卫已将张永望按在枣木长凳上。

邓修翼去给铁坚传旨的时候,铁坚完全不敢相信,但是当他看到邓修翼眼中深不见底的悲哀时,他生生忍下了问为什麽。昨日之事,除了最后酉时对话外,他都知道。他不理解这些文臣为什麽要拿邓修翼出气,一如他不理解陛下为什麽要打死张永望,而且是让邓修翼来监刑。

邓修翼停在三丈外,红扇面黑桩靴的金线卷草纹扫过露草。「邓公公。」铁坚垂手而立,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鸾带和大红丝绦。

「御史张永望,藐视皇权,对陛下大不敬,着廷杖二十。」邓修翼的声音很冷,面无表情。

「你这个阉奸!挑拨离间!」张永望努力抬头,怒目圆睁,然后又被锦衣卫狠狠押下。

「起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绣着坐蟒的前襟里闷出来,蟒首正视的方向,「用心打!」

第一棍落下,便打在了张永望的腰椎处,一声清脆的卡嚓,叩在邓修翼的心里,打断了张永望的腰,也打断了邓修翼一直坚持的节操。

第二棍落下,继续还是腰,张永望忍不住「啊」得一声尖叫出来。这时有一些御史从左顺门外赶来了。

「拦住」,邓修翼轻轻地说。一群锦衣卫上前,将这些御史拦在了三丈外。

第三棍落下,打在了张永望的胸背上,张永望吐了一口血,血珠飞溅落到了蟒纹的眼睛上,那眼睛变得更加地狰狞。

「邓修翼,你这个阉奸!」张永望拼着力气高声喊着,三丈外已经有御史在跪地而哭了。

第四棍落下,继续在胸背,张永望又吐了一大口血,邓修翼垂着眼睛直瞪瞪得看着那滩血。

打到第八棍时,张永望的肉身已经完全瘫烂,邓修翼根本听不见三丈外那些人的叫骂,他的脑子里面只有「嗡嗡嗡」的声音。

打到第十一棍时,张永望的头已经完全垂了下去。

邓修翼知道他早已经死了,而现在的自己和当年戮李威尸体的陆楣又有什麽区别?

终于二十棍打完了,邓修翼的衣服上落满了张永望飞溅的鲜血。邓修翼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全场,「收棍。」他的声音终于抖了一下,鸾带的赤金葡萄扣硌进咽喉。

他转身时,蟒服的双摆在血泊里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条正在死去的龙。玉带扣上的云纹沾了血,竟化作他中举入京时看见的迷雾。

很长一段时间,内阁再也听不到邓修翼温温的声音。

而那一夜晚上,邓修翼梦到了李云苏,她笑着问他,你怎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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