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外传：人间一梦（2 / 2）

萧炎牵着他那匹同样安静下来的骏马，立於冰凉的溪水边，久久未曾动弹。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直紧紧追随着那两道渐行渐远丶彷佛随时会化风而去的背影，直至他们的身影彻底被浓密的林木吞没，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

心中那股莫名的怅惘若失与强烈的熟悉感，并未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立刻消散，反而如同陈年佳酿般沉淀了下来，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丶温暖而平静的馀韵，缭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他低下头，看着溪水中自己那略显模糊丶却依旧带着征尘与刚毅的倒影，又抬头望了望那二人消失的丶云深不知处的方向，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丶混合着释然与淡淡感慨的轻叹。

他不知那两位神秘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那强烈的丶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与悸动从何而来，但他凭藉着武将的直觉与过人的心性，隐隐知晓，这次短暂得如同幻梦般的丶隔溪遥遥相望的邂逅，於他而言，绝非坏事。反而像是……了却了一桩潜藏於灵魂深处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事，让他的整个灵魂都为之一轻，彷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将军？时辰不早，大军已休整完毕，该拔营回朝了。」亲卫统领恭敬的呼唤声从不远处的营地方向传来，清晰地打断了萧炎飘远的思绪。

他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冽的空气，将心中那奇异而复杂的情绪彻底压下丶封存。

瞬间，他便恢复了那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丶令行禁止丶冷静果决的铁血将军模样。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矫健一气呵成。

缰绳轻轻一抖，骏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扬起前蹄，随即迈开有力的步伐，朝着营地方向疾驰而去，只在身後卷起些微轻柔的尘土。

山林，依旧静谧无声，唯有溪流潺潺，鸟鸣啾啾，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彷佛方才那场短暂至极丶隔水相望的奇妙相遇，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只是春日里一场了无痕迹的幻梦。

而在那官道无法触及的山林更深处，冷言梅与寒默语并未立刻动用神通返回山谷。他们静静地立於一处地势较高的坡顶，凭藉着超凡的目力，遥遥望着萧炎策马离去的挺拔背影，直至那玄色的身影化为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蜿蜒官道的尽头，与远方的尘土融为一体。

「他这一世，很好。」冷言梅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彻底的释然与发自内心的丶平静的祝福。亲眼见证故人安好，不仅走出了与前世帝王截然不同丶充满刀光剑影却也同样精彩辉煌的道路，更难得的是灵魂本质中那份属於萧琰的温暖与担当并未迷失，他心中那最後一丝因前世缘分而产生的丶极其微弱的挂碍，也於此刻悄然放下，随风而散。

寒默语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他微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中，点了点头，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见证因果圆满的平和：「杀伐果决，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安宁，亦是无量功德。他身上的龙气虽已转化为凌厉的将星之威，锋芒毕露，却依旧纯正刚直，不曾沾染污秽。前世的功德金光在此世功业的滋养下，亦更显璀璨厚重。此生功成身退之後，魂魄归於天地，想必能有比前世更为广阔丶更为自在的圆满去处。」

他对萧琰并无任何恶感，甚至因其前世曾在他与梅儿关系最僵之时，给予过冷言梅难得的丶不带企图的温暖与实质帮助，而始终心存一丝感激。如今见其转世顺遂，命格峥嵘却心性未失，亦觉由衷欣慰。

「那丝联系彼此的因果线，」冷言梅闭目凝神，细细感应了一下灵魂深处那微妙的牵引，复又睁开眼，琉璃褐眸中是一片清澈的了然，「似乎……在方才相望之後，变得更加淡薄丶几近於无了。」

这一次短暂的重逢，隔着溪流，遥遥相望，彷佛就是为了完成最後的丶无声的告别，将前世未尽的缘分与牵挂，做一个彻底的丶圆满的了结，从此两不相欠，各奔前程。

「嗯。」寒默语简洁地应道，语气肯定，「缘起则聚，缘尽则散，此乃天地常理。此番过後，他走他的阳关道，历他的红尘劫，建功立业；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守我们的清静地，相伴长生。各自在其轨迹上安好，便是对这段跨越轮回的缘分，最好的交代与最终的圆满。」

他并不觉得有任何遗憾，反而认为这是最自然丶也是最理想的结局。过多的牵扯与介入，对已步入全新轮回丶拥有自己人生轨迹的萧琰（萧炎）而言，并非福气，反而可能成为其命数中的变数与负累。

冷言梅微微一笑，表示完全同意。他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萧炎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旷的官道与远山如黛，然後便毅然转身，与寒默语五指紧扣，真正地向着他们那片与世隔绝丶灵气盎然的永恒家园——山谷，并肩归去。身後，是喧嚣起伏丶充满悲欢离合的人间烟火；身前，是只属於他们二人的丶历经千劫百难後得来的永恒静好与灵魂相依。

回到山谷，熟悉的宁静与灵气将两人包裹。铃兰小精灵飞奔过来，好奇地问道：「冷前辈，寒前辈，你们出去遇到什麽有趣的事了吗？」她敏感地察觉到两位前辈身上带着一丝外界的风尘与一种平和的满足感。

冷言梅俯身，轻轻摸了摸她嫩绿的发丝，温和道：「没什麽，只是……见到了一位故人。」他的目光悠远，带着一丝感慨，却无悲无喜。

寒默语则对青石小精灵道：「去修炼吧。外界的缘起缘落，於你们亦是借鉴。」他的话语总是简洁而富含深意。

两位小精灵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跑去继续修炼和照料灵种了。山谷中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节奏，生机盎然，与世无争。

冷言梅与寒默语回到梅树下，相对而坐。冷言梅执起茶壶，为彼此斟了一杯清露。袅袅茶香中，他轻声道：「如今，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了。」所有的过往，无论是爱是恨，是恩是怨，都随着玄璃的彻底消散与萧琰转世缘分的了结，画上了最终的句点。

寒默语接过茶杯，指尖与他轻轻相触，墨眸中是一片深沉的温静：「嗯。从此往後，只有我们，和这片山谷。」他们的故事，历经跌宕，终於回归最纯粹的平静。这平静，并非乏味，而是历经千帆後的通透与满足。

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彩染成绚丽的锦缎。金色的馀晖洒满山谷，为梅树丶灵植丶嬉戏的小精灵们，以及树下相依的两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冷言梅将头轻轻靠在寒默语的肩上，闭上眼，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丶永恒的安宁。

寒默语揽着他的肩，目光扫过这片他们亲手守护丶共同创造的乐土，心中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情感填满。他低头，在冷言梅冰凉的银发上落下一个轻如羽翼的吻。

「默语。」

「嗯？」

「就这样，直到永远。」

「好。」

夜幕降临，星子闪烁。山谷中点点灵光升起，与夜空中的星辰交相辉映，如梦似幻。那场发生在溪边的丶短暂如梦的邂逅，彷佛真的只是人间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境，了无痕迹。

然而，对於冷言梅与寒默语而言，对於转世为萧炎的萧琰而言，那瞬间的交汇，却在彼此的生命长河中，投下了一颗名为圆满的石子，荡漾开的涟漪，温柔而长久。

萧琰的故事，随着这一世的戎马生涯丶与故人隔溪相望的淡然一笑，终於获得了最圆满的句点。他不再是被过去束缚的落难帝王，而是崭新的丶拥有无限未来的将军萧炎。

这，便是轮回的意义，也是缘分最美妙的模样。